承砚。

温一壶月光下酒。

© 承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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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一八/佛八】【HE高亮】孔乙己

长沙的酒店的格局,是和别地界不同的:都是当街一个爱钱进赞助的大柜台,柜里面预备着热水,可以随时温酒。伙计傍午傍晚散了工,每每花几张毛票,买一碗酒——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,现在稍富裕些,每碗便要涨到个把大洋——靠柜外站着,热热的喝了休息,也可多羼水备着勤跑茅房而不当工。
倘肯多花几个大洋,便可以买一碟糖油粑粑,或者臭豆腐,做下酒物了,如果出到十几个大洋,那就能买一样像是口味虾的荤菜。但这些顾客,多是短衣帮,大抵没有这样阔绰。
只有穿长衫的,才踱进店面隔壁的房子里,要酒要菜,慢慢地坐喝,也谈些长沙城内外的轶事。

老子陈皮,从十二岁起,就在城里的醉红楼里当伙计——别误会,我师傅姓红。师娘说我扮相太凶,怕侍候不了长衫主顾,就在外面做点事罢。

外面的短衣帮,虽然容易说话,但抠抠搜搜锱铢必较的也很不少。他们往往要贴上来亲眼看着黄酒从坛子里舀出,看过壶子底里有水没有,又亲看将壶子放在热水里,然后放心:在这没事找事的监督下,羼水也很为难。羼了两回都被陆建勋那个丘八逮个正着,和他手底下的兵就切磋,还差点把大堂拆了——所以过几天,师傅又骂孽障,说我干不了这事。幸亏师娘的情面大,没跪几个时辰便改为这专管温酒的无聊职务了。

从此便整天打桩似的站在柜台里,看爱钱进app滚动更新,顺带专管我的职务。虽然没再搞出什么事情,但总觉得有些单调,有些无聊。管家是一副凶脸孔,主顾也没有好声气,教人活泼不得;只有齐铁嘴到店,才可以开一波嘲讽,所以至今还记得。

齐铁嘴是站着吃口味虾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。他身材不很高大;黄白脸色;偶而乱蓬蓬没抹发胶的黑家雀窝,架副金边圆镜。穿的虽然是长衫,可是无论寒暑都是那么几件,似乎十多年没有上集,也没有换新,倒是透着股穷酸的书生气。

他对人说话,总是满口玄学风水,叫人半懂不懂的。因为他姓齐,讲那酒钱或是口味虾的价格时总得倒打几耙,口舌伶俐得很,别人便从他那支在门口不伦不类的卦旗上“铁口直断得消灾解难”这类半懂不懂的话里,替他取下一个绰号,叫作齐铁嘴。

齐铁嘴一到店,所有喝酒的人便都看着他笑,有的叫道,“齐铁嘴,你又去下矿淘好东西了!”他不回答,对柜里说,“温两碗酒,要一盘口味虾。”便排出九块大洋。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,“你一定又倒出货来忽悠着卖个高价了!”齐铁嘴瞪大眼睛说,“你他妈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……”

“什么清白?我前天亲眼见你从堂口里腿儿着出来,跟个洋人相谈甚欢。”

齐铁嘴便涨红了脸,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,扶了把眼镜争辩道,“生意事不能算私交……生意事!……货卖高价为做要紧事,能算是忽悠么?”接连便是难懂的话,什么“金钱粪土”,什么“事出有因”之类,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,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。

听伙计背地里谈论,齐铁嘴原来也读过不少书,但都是些“格物致知”之流,整天神神叨叨,又不会来事;于是愈过愈穷,弄到将要讨饭了。幸而卦算得奇准,便替人家算算命,换一碗饭吃。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,便是说话大喘气,难得来主顾算卦,总得藏着掖着半句,剩下的怪力乱神还得千金来换。坐街上不到几天,便连人和卦旗纸张笔砚,一齐掀回堂口去。如是几次,叫他算卦的人也没有了。

齐铁嘴没有法,便免不了偶然做些倒斗淘沙的事。但他在店里,品行却比别人都好,就是从不拖欠;虽然间或没有现钱,暂时记在粉板上,但不出一月,定然还清,从粉板上拭去了齐铁嘴的名字。

齐铁嘴喝过半碗酒,吃了些口味虾,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,旁人便又问道,“齐铁嘴,你当真会算命么?”齐铁嘴看着问他的人,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。
他们便接着说道,“你怎的连半个媳妇也算不到呢?”齐铁嘴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,脸上笼了一层灰色,嘴里说些话,这回可是全是命里无时莫强求,时候未到之类,一些不懂了。在这时候,众人也都哄笑起来: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。

在这些时候,我可以附和着开一波嘲讽,师傅若看到是决不骂的。而且管家见了齐铁嘴,也每每这样问他,引人发笑。
齐铁嘴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,便只好向伙计说话。有一回对我说道,“读过书么?”

我意思意思点一点头。

他说,“读过书,便考你一考。阴阳五行中,哪个最为厉害的?”
我想,神棍一样的人,也配考老子么?便回过脸去,不再理会。

齐铁嘴等了许久,很恳切的说道,“没学过罢?……我教给你,这些学问应该记着。将来做某些行当的时候,要保命用。”

我暗想我和师傅下斗的等级还差很远呢,而且师傅也从不在乎这部分无关紧要的;又好笑,又不耐烦,懒懒的答他道,“谁要你教,不是阳性的金木水火土中以代表阳性的丙火最厉害吗。”
齐铁嘴显出极高兴的样子,用食指敲着柜台,点头说,“‘五阳之中以丙为最’……五行有多种应变道法,你知道么?”我愈不耐烦了,拉着脸走远。
齐铁嘴刚用筷子尾端蘸了酒,想在柜上画出来,见我毫不热心,便又叹一口气,显出极惋惜的样子。
  
有几回,邻居孩子听得笑声,也赶热闹,围住了齐铁嘴。他便给他们一人一只口味虾。

孩子吃完,仍然不散,眼睛都望着碟子。齐铁嘴着了慌,俯身将碟子罩住,弯腰下去说道,“已经不多了,不多了……剩下几只将带回去吃的……”直起身又看一看剩那几只最为饱满的,自己摇头说,“不多不多!多乎哉?不多也。”于是那群孩子都在笑声里走散了。

齐铁嘴是这样的使人快活,可是没有他,别人也便这么过。

有一天,大约是将立冬前的两三天,师傅在慢慢的拨算盘结账,取下粉板,忽然说,“齐铁嘴长久没有来了。”
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,还欠十九个大洋呢。

一个喝酒的陆家军说道,“他怎么会来?……他变卖典当了堂口的货,坐火车到北平去了。”师傅说,“哦!”

“他总仍旧是忽悠。这一回,是自己发昏,竟忽悠到张大佛爷府里去了。府里上下务实的很,忽悠得了吗?”
“后来怎么样?”
“怎么样?先闭府密谈,后来是收拾行装,大半夜去了当铺,再上了北平火车。”
“后来呢?”
“后来再没消息了。”
“你想会怎样呢?”
“怎样?……谁晓得?许是被押过去自生自灭了罢。”

师傅也不再问,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账,只是神情多了分了然。

立冬过后,风是一天凉比一天。看看将近小寒,我即便整天的靠着火,也须穿上棉袄了。

一天的下半天,没有一个顾客,爱钱进app也没再更新,我正合了眼坐着。
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,“温两碗酒。”这声音很耳熟,脚步声却不止一人。
站起来一望,那齐铁嘴便换下长衫,穿着皮草大氅袖手站在柜台前,脸上依旧是洒脱狡黠的神色,只是较以往红润许多,锋芒也显出来,倒显得有几分仙风道骨了。

墨绿军装的男人挺拔如枪,扑面一股肃杀之气——看就是个军队高管。我便开始温酒,那男人却只四处看看陈设,也并不在意壶里是否有水或是舀了多少。

正温着酒,那男人不经意间望见了悬在柜上的粉板,便伸手进衣袋里——很快十九个大洋被码在桌上排开,清一色新票子。

听到响声师傅也伸出头去,一面说:“佛爷,稀客;老八也许久未见,内堂来罢。”

只这一句,我便似着了一个霹雳,以至于震悚起来,一碗酒洒出大半。

果不其然,九门威震长沙的张启山张大佛爷,和神算齐桓齐八爷。

坊间早有传闻两人关系匪浅,店里也常听伙计说起,当年武藤一战仍被津津乐道。

饭桌上也是思索着,直到把人送出门去,些事情电光火石间才猛地有解。

包括那人说半句藏半句,余下的需千金来换;包括被问及娶媳妇时颓唐不安的脸色,被诬与洋人过从甚密急于辩白;包括偶而交不上账也要刻意剩下几只饱满的口味虾带走;包括师傅了然的神色;包括变卖沙货赶赴北平,三点天灯求药烧尽半壁家财的传闻。

些零碎事情突然于脑海中明晰了,倒有些彻悟。

酒足饭饱后那齐铁嘴絮絮地说起去北平的琐事,师傅师娘听得兴起,也有要去的意思。这顿饭吃到了午休时间,炭火也噼噼啪啪换了几回,那佛爷见齐铁嘴略有倦意也不久留,起身告辞。

“佛爷,今儿天不寒,甭让副官来接了,咱腿儿着回去?”

“好,”那人原本预备去捞军帽的手又折回来——从衣袋里拿出一个暖手炉放到他身旁,“张府晚上莲藕炖猪蹄。”

那齐铁嘴就笑,连虎齿也隐约可见,接过暖炉来两手捧住。抬脚欲走,又念及师娘体虚畏寒,决计不让师傅送出门去。

出内室楼里便热闹得多了,我要回台前当班温酒,便也小送了一程。待到他们身形在旁人的说笑声里慢慢远去了。

自此以后,又长久没有看见齐铁嘴。到了年关,师傅取下粉板说,“倒是许久未见佛爷与老八了。”到第二年的端午,又说“佛爷和老八可是许久未来了。”到中秋可是没有说,再到年关除了携礼同来拜访过次,也没有看见他——倒是约好过阵子出去打马吊。

我于是大抵知晓:世间些事本是无所谓有,无所谓无的。既是命里无时便莫强求,随遇而安,愉此一生足矣。

我到最近终于没有见——大约齐铁嘴又去那张府上吃莲藕炖猪蹄了。

end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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